【梦回24h/5:00 不是路】
山高水远,桥索皆断;欲利纠葛,罪行拦路,不是归途。
梦里是草长莺飞的春三月。
暖风夹着无端的凄寒吹在身上。
他走过四散的草野,金光瑶挥手和他告别。
薛洋眼睁睁地看着金光瑶在他面前逐渐消散,面无表情,一动不动。
梦经历了太多遍已经麻木,没有心痛也没有别的情愫,他只想快些醒来。
周公大抵也知晓了他的心思,金光瑶散后没多久他就醒了,半坐着揉了揉额头,妄图将这一股子烦心事尽数抛诸脑后。
算来初识就是场误会,他以为金光瑶是落满灰尘的房间里洒下来的一束阳光,相处久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,他只是添了一把沾着阳光的灰。
高明的骗术掩了灰尘的污浊,只留下阳光的暖。
于是他飞蛾扑火般地喜欢上了这个人。
他对金光瑶的感情,就像是岩石堆里靠着缝隙里透过来的阳光艰难生长,最后颤巍巍地终于绽放了的花,天生的营养不良。故而只敢小心翼翼地伸出一两片枝叶来试探,生怕再往前一步便被灼伤;亦是不敢再伸长几寸去窥探石堆外的天空,生怕被那细窄的岩缝卡断了腰身。
那是玻璃罩里的玫瑰,漂流瓶里的星星,美好虚幻得不切实际,叫他不敢奢求。
七点的闹钟准时响起,薛洋下床接了杯水将这些心思合着水尽数咽下,揭了床头的便签查看今日的行程。
“……
甜品店上新了样式,谈判趁早结束,九点排队;
……
找金光瑶汇报成果,晚八点;
……”
虽说不知道金光瑶为什么会叫他来,但他总不至于在外人面前拂了金光瑶的面子,于是礼数周全地接待了那些人。对方也很客气,上来先把薛洋夸了一通,各种褒奖之词不要钱似的,什么一表人才、年少有为,诸如此类听得薛洋头痛。
对方条件开得很诱人,要求答应得也痛快,只是等真要签合同时又一直推脱,打太极打得非常暧昧。薛洋刚开始还耐着性子陪他们耗,到最后气得直接拂袖而去,留那一众人等面面相觑。
等出去后看了下表,十一点整。得,新品是没指望了,不过这会儿甜品店应该还没关门,点些寻常的也未尝不可。想到这儿后他收拾好了心情,拦了辆车往甜品店走。
店主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,薛洋跟她算是熟稔,小姑娘叫念安,薛洋给她起的名字。念安本来趴在前台玩挂在那儿的一串铃铛,见他来了后抬头打招呼道:“薛先生今日来晚了啊,新品已经没有了。”
薛洋拽了个椅子坐到台前,眉头微皱,“怎么你也喊薛先生?”
“不能吗?我听你家那位就是这样喊的。”
“不能,你这样喊我听着怪别扭的,还有纠正一下,他不是我家那位。”
“行吧洋哥,要吃点儿什么,还跟以前一样?”
薛洋点头,“记得把新品端出来。”
“谁说给你留了,没有。”
能让店长亲自服务的待遇怕也只有薛洋一个人有了,他看了眼端上来的糕点,确实是他常点的几份,新品也在,点缀得好看,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。
“这不是还给我留着了吗?口是心非啊你。”
念安将叉子怼到一块儿蛋糕上同他说:“吃你的吧,闭嘴。”
“好好好,我闭嘴,不说话。”
晚八点薛洋准时到了金光瑶所在的住所,推门进去时门口落地钟正好响完八下,他踩着余音进来,一分不多,一分不少。
他到时金光瑶还没回来,对此薛洋没怎么在意,毕竟金光瑶经常夜不归宿。
薛洋仰躺在沙发上,过了会儿又觉得没意思,抓了桌上的一本书准备拿过来看,没留神撞掉了桌子上放着的眼镜。薛洋捡起来试着戴了戴,想到:平面镜,华而不实的东西,就跟金光瑶一样。
金光瑶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:薛洋坐在沙发上看书,鼻梁上架着他的金丝眼镜。如果不是金属镜链反的白炽灯光太过于冰冷,这该会是幅很温馨的图画。
“真是稀奇,薛先生竟然会看书。”
薛洋抬头看了他一眼,合了书摘了眼镜,没起身,只是稍稍正了下坐姿,“金总不是嫌我文化素养配不上您吗?我不得努力一下。”
金光瑶笑了一下,没做什么评价,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,“谈判怎么样?”
“承蒙厚望,金总惯会给我揽这种得罪人的活。”
“薛先生辛苦。”金光瑶起身到厨房端了份糕点出来,放到桌上继续回他道,“这是我给薛先生的报酬。”
“新样式?”
“是了,薛先生前几日不是一直在我耳边念叼吗。我想若你吃过了,应该也不会介意多这一块;若是没吃过,那定然会欢喜。我瞧你的状态便知道你没有如愿,这不赶紧拿出来收买人心了吗?”
“收买人心?”薛洋将这四字细细嚼了一遍,心道还真是贴切。心里是这般思想,嘴上的嘲讽也半点没落下,他道,“金总可真是会说话。”
“自然,薛先生不也称赞过我,巧舌如簧吗?”
“金总怕是记错了吧,我记得我之前说的明明是‘金总嘴上功夫不错,口技了得’怎么到你这就变了味儿,我可不记得我有过这么诚心的称赞。”
金光瑶听他了这番挑衅面上表情一点没变,语调都未曾往下降上一降,他道:“我自是知道薛先生说不出什么好活,若再不稍加润色一下,那般……岂能入耳。”
薛洋觉得那处被省略的地方该是腌躜污秽,要不然就是差不多的意思。薛洋抬头,正对上金光瑶的目光。
他太熟悉那种眼神了,兴奋戏谑,看猎物的眼神。
金光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勾了勾唇角问:“这块糕点,薛先生吃是不吃?”
薛洋不喜欢被人这么盯着,他起身转了俯仰关系,同金光瑶道:“金总惯会察言观色,不过这次怕是猜错了。糕点你自已留着吧,我已经尝过了。”
金光瑶有些意外,“哦?他们这次新品供这么多的吗?”
“那倒没有,我去的时候确实是已经卖完了,不过前台小姑娘给我留一块,就不劳金总费心了。”
金光瑶注意到他在说前台小姑娘时那一瞬的目光几乎是柔的,自从那件事之后,薛洋再没用这种眼神看过他,如今倒是在别人身上见到了。
“你喜欢她?”
薛洋颇为好笑地看着他,“我自然是喜欢的。”
“那你还次次同我做,不嫌膈应吗?”
“金总这话说的,我在床上什么癖好您再清楚不过了,我怎么好意思叫她来遭这种罪。”
“这倒也是,薛先生惯会怜香惜玉。”
薛洋学着他的语调回了句:“不抵金总。”
金光瑶觉出了他话里的火气,又往他身下看了一眼,问:“所以薛先生今日还是为了那件事而来?”
“不然呢,我找金总您还能有什么事?”
金光瑶默然,坐到沙发上解了衣裳,同他道:“请吧。”
次日醒时直接到了日上三竿,金光瑶从床上坐起,看着手上被勒出的红痕,眼里晦暗不明地闪了几下,说不上来是个什么心情。薛洋前戏虽然称不上温柔,但事后处理一直做得不错。他看着新换上的床单,蓦然生出了一种落寞:他不想到最后与薛洋感情的维系只剩下互取所需的性欲。但他之前确实是这么说的,这是不争的事实。
穿衣时见腰上磕出的几块於青,叹了口气取了药抹上,系了纽扣掩了这一身痕迹。他平日里一直穿的西装,严丝合缝地不叫人窥出一点端倪。
他还有很多事要忙,没时间去为这种事感伤。
薛洋没工作时散漫得很,百无聊赖地等着踩点下班,与办公室内的整体氛围格格不入。金光瑶到他桌前敲了敲,示意他跟自己过来。
薛洋瞥了他一眼,没动。金光瑶也没恼,俯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,只见薛洋笑了一下,语调十分欢快地答道:“好啊。”
等他们走后办公室里彻底炸了锅,纷纷猜测他们总裁和这位刚来未满一年的新人到底是个什么关系。其实若要真算的话薛洋在金光瑶手下已有七年之久,只不过之前一直在暗处,最近才转了明。
“金总好像格外器重那位。”说话的人抬头看了眼薛洋,又很快低下头去。他其实不太敢正视薛洋,哪怕这只是个背影。他是有一点怕薛洋的,尽管到目前为止还没找到原因。
“我听说他才二十二,这是大学没毕业就挖过来了?”
“要是个真有才干的也就算了,可你们看他每天那幅样子,金总别是把自己养的小情人带过来了吧?”
边上人往那边看了一眼,见那两位没什么反应,庆幸到还好人已经走远了。
“怎么说话的?金总是那种人吗。”
“谁知道呢?你可别忘了他是怎么上来的。”
“莫须有的事,别乱猜。”
薛洋跟金光瑶走了有一段距离,他听力极好,将那些人的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,问金光瑶:“金总这么大度?还是说你没听清,需要我复述一下吗?”
“不用,我猜得到。”
“那就是真大度了。”
“毕竟不是谁都跟薛先生您这么闲的,长期工作确实需要个消遣,而且我不大度又能如何。难不成冲上去和他们理论一番,好叫他们更看不起我?得不偿失的事。再说这不正是薛先生您想看到的局面吗,又做出这一脸替我愤愤不平的样子给谁看?”
“金总这话说的,自然是做给你看。”
金光瑶本欲再和他说几句,听到手机铃响后止了这个想法,接电话后住薛洋那边看了一眼,正巧与他对上目光,金光瑶叹口气,开了免提。
“金总,关于我们的合作……”
“我听手下人说,贵公司好像并没什么诚意,既然这样合作也不必再谈。”
对方许是想再争取一下,絮絮叨叨地列了一堆,金光瑶丝毫不为所动,婉言拒绝后挂了电话,再转眼见薛洋看着他笑得莫名其妙。
“你笑什么?”
“笑他昨日里才骂过你,今天就这么恭敬。笑你们这些精英,相互蔑视,又相互奉承。”
“奉承蔑视,马克·奥勒留的《沉思杀》”金光瑶轻笑一下,“你什么时候也看这些了。”
“放你桌上的,我顺手翻了翻。不过还挺适合你们这些人的,蝇营狗苟,尽是虚伪。”
“俗世中人,自是比不得薛先生真性情。只是不知自那件事后,薛先生的性情还真吗?”
“金总今日叫我无疑是有事找我,确定要跟我追忆细数那几年前的恩怨吗?”
“也罢。”金光瑶到桌前取了份文件交予薛洋,同他道:“有劳薛先生了。”
薛洋接过,粗略地翻了一下后问:“这可不是你们管辖的范围,为了谁?秦家那位?”
“阿愫是我妹妹。”
“你妹妹可不是这么想的。金总青年才俊、事业有成,人也算得上温柔体贴。你对她那么殷勤,万一到了哪天洞房花烛夜,你想好怎么收场了吗?”
“我不过是兄妹间正常的关切问候,怎么到了薛先生口中就这么难听。”
“金总,你妹妹恐怕并不想知道这个正常关系,你说万一等哪天她理清了这之间的伦理,岂不得恨死你。”
“薛先生这话说的好似是我对不起她一般,但出身之事又岂是我能左右的了的,我也不过是个‘不知情’的‘受害者’而已,又怎么能怪我呢?”
薛洋附和道:“是,金总‘一片真心’,只可惜碰上了这么个多情的父亲。”
他着重咬了“一片真心“和“多情”这两个词,金光瑶没什么反应,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讽刺,只等着他的下文。
“说到这儿我倒想起来了,不知金总的父亲,近来可好啊?”
“拖薛先生的福,人还在医院里躺着呢。”
“哦?那他还好吗?”
“一如既往,其实我有时候会想,要么干脆让他换个地方躺着好了。”
“金总,法治社会呢。”
“法治社会?薛先生不觉得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显得很可笑吗?”
“好像是有点。不过我想金总也不会这么做,毕竟没人比你再会利弊权衡了。”他说到这儿的眼神是阴冷的。金光瑶对上他目光,想起了密林里的毒蛇。不过好在他也没什么别的举动,盯了一会儿后就作了告别。
“这事我接了,还请金总别忘了自己的承诺。”
“只要薛先生尽心尽力,我自然不会忘。”
等薛洋走后金光瑶一个人沉思了许久,他想:与薛洋的关系为什会变成这样?
薛洋十五岁时跟的他,是他亲自从贫民窟里挑出来的人。
A城是个贫富分化很严重的地方,市中心与郊区贫民窟,说是云泥之分也不为过。金光瑶在贫民窟里住过一段时间, 比谁都清楚那里面的人员构成:穷人、病人,以及不少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。
他也听说过薛洋,是个很厉害的人物。倒也不是他有什么多令人发指的行为,与之相反的是,他往警局扭过不少通辑犯。
但金光瑶总觉得能打得过那些亡命之徒的人,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善茬。
后来他也问过薛洋这个问题,薛洋答道:“我缺钱啊,悬赏金不比偷抢来得丰厚。”
金光瑶想:果然。
他去的时候是隆冬天,少年穿了身薄衣衫,不知是刚与谁搏斗过,短刀上的血还没干。他见到金光瑶后颇为好奇地盯了他好一会儿,而后才问:“我瞧你这身打扮也不像是这里的人,来做什么?找人还是办事?”
“找人,找一个叫薛洋的人。”
“哦?你找他做什么?”
“想请他为我做事。”
“那你这不能算找人啊,你分明是来办事的。”
“我觉得如果是要建立一个长期关系的话还是说找人比较妥当,你以为呢?我该称呼你为什么,薛洋?”
“你这不是认得我吗。”薛洋冲他笑了一下,继续道,“你们这些人说话就是有意思,你爱叫什么叫什么呗。不过你找我做什么?”
“一些不太干净的事,看你愿不愿做了。”
“好说,只要酬劳给的足够,我怎样都行。”
“那就好。你是现在跟我回去,还是等别的什么时候?”
“改日吧,我还有些事儿没处理完。”
金光瑶点头,没追问,同他道:“那我明日来接你?”
“可以啊。对了,你好像很喜欢我这把刀。”
金光瑶确实盯着他那把匕首看了好一会儿,他认得这个:大约四五十年前的一个连环杀手使的那把,据说是专门为杀人而打造的,名起得也不祥,叫“降实”。
虽说现在社会上冷兵器体旧是主流,但……
“我以为你会使枪的。”
“我倒是想,可惜我弄不到啊。”
“或许你可以试着自己改造一把。”
“这位嗯……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先生,非常遗憾地告诉你,我不会。”
“好吧,不过我听别人说,你今年才十五?”
“怎么,觉得太年轻了?”
金光瑶想:才十五啊,好小。
“没有,只是觉得你前途无量。”
“承你吉言,不过我怎么总觉得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那么怪呢。”
”可能因为我不是什么好人吧。”
薛洋从那时起跟的他,金光瑶花了三年的时间来培养这个人。
对于金光瑶来说,薛洋就像一块难琢的璞玉,如果仔细雕磨,那必然会是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。只可惜他第一刀就下错了位置,但是没关系,薛洋依旧是他岂今为止最满意的作品。
薛洋是他亲手打造的一把枪,足够狠劣,也足够忠诚。
狠厉自然不用多说,薛洋在这方面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。
至于忠诚,薛洋喜欢他。
少年人脸上藏不住事,尤其是像薛洋这种喜怒都格外明显的,即便他那时尚且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
金光瑶贯会察言观色,在薛洋尚未明了的时候先他一步觉出了这份心意。
他一面觉得惊奇,另一面又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,于是他开始刻意引导薛洋去加深这种情感。
十六七岁对情宜最朦胧的年纪,少年被他牵引着走向了一片不见底的深渊。
那是四年前的年未,薛洋十八岁的冬天,窗外雪下得很大,北风呼啸的声音从窗逢里透过来,纷乱嘈杂,像极他那时的心情。
屋里暖气开得很足,他手心出了一层薄汗。金光瑶刚屋外进来,身上的寒气还未散尽便被薛洋一把抱住,他问:“怎么了?”
少年的声音被衣物掩得有些闷,他说:“我成年了。”
金光瑶知道他想说什么,在此之前他同薛洋谈了将近两年的晦暗不明的恋爱。薛洋经常问他,“你喜欢我吗?”
金光瑶的回答从未变过,他说:“自然是喜欢的。”
这是半句话,后半句是:虽然和你说的不是同一种,但总归是喜欢的。
“先去洗澡好吗?”
薛洋点头,先一步进了浴房。金光瑶听着从里面传出来的水声,心乱得历害。
他是喜欢薛洋没错,只是那点喜欢,当真深厚至此了吗?
“我好了。”
“这么快?”
“简单冲了一下。”少年甩了甩头上的水珠看向他问,“你呢?”
权当是对于枪支的特殊护理好了。
“等我一会儿。”
金光瑶出来后见薛洋坐在床上发呆,走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,问:“你来还是我来?”
“我可以吗?”
“你不就想在上面吗,明知故问些什么。”他解了浴袍上的腰带,坐到薛洋身上同他道,“请吧。”
一夜温存,酣畅淋漓。
次日醒来是在薛洋怀里,金光瑶至今依旧忘不了那个怀抱。那是一个略带点甜香味儿的,温暖的几近将人溺进去的怀抱。
那是少年满腔的爱意。
“你今天要往西郊走是吧,那有个花店,有时间的话记得帮我带支玫瑰回来,红玫瑰。”
“你喜欢红玫瑰,新添的爱好?”
“嗯,新添的。我喜欢它的颜色,鲜艳,很像你。”
“像我什么,血吗?”
“哪儿的话,像你的张扬肆意。”
“难得听你夸我几句好听的。”
薛洋不记得西郊那儿有一家花店,但他相信金光瑶不会记错。他在这种事上一向很有耐心,傍晚时果真带支玫瑰回来。
那天晚上的日落很美,云朵棉花糖似的堆积在天上,整体呈现出偏粉的梦幻色调,最下方暗得泛紫,整体显出有质感的轻盈。
夕阳给这一切渡了层温暖的橘红。他将玫瑰放到在花瓶里摆好,看着窗外的天想到:我得把这记下来,好叫金光瑶也赏一赏这晚霞。
金光瑶办公室的位置很好,自然也见了这满天的云彩。确实绚烂,又是在冬日里,引了不少人观赏。金光瑶抬头扫了一眼,再不理会。倒也不是无动于衷,美景确实值得欣赏,只可惜他手上的事务不许他分心太久。他叹了口气,微微摇头,翻开了下一页文件。
虽说没能赶上日暮风光,不过披着一身月色回去倒也不错。推门后见薛洋背对着他在窗台上不知摆弄些什么。
金光瑶没去扰他,掩上门后走到窗前,站到薛洋身旁,见他拿着一小块镜子来回此划。
薛洋问他:“回来了,见今天的晚霞了没?”
“匆匆扫了 一眼,没细看。你这是在做什么?”
“你往后退几步。”
金光瑶依言后退,站定后问:“做什么?”
薛洋拿镜子折了灯光,暖黄色的灯光被反折后很巧妙地落到玫瑰花心处。那有一颗薛洋放上去的水钻,光被钻面四散开来,映得背景板上的暮云更如绚丽。他如愿地看到金光瑶愣了一瞬,对这次的作品十分满意,含着笑问:“我瞧着今日的晚霞着实绚烂,想着若不能与你共赏实在可惜。怎么样,好看吗?”
“好看。不过你从哪儿弄的这些?”
“我自己做的。”
“你做的?你不是个流氓吗,哪儿来的这么多艺术细胞?”
“人都说近朱者赤,我跟了金总这么长时间,不得学会点什么。”
“哦?那你都学会了点什么?”
“学了很多,金总要试试吗?”
金光瑶摆手拒绝,他直觉薛洋学到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。
“金总,你喜欢我吗?”
“怎么又问这个?都发生过关系了,还不确定?”
薛洋摇头,金光瑶又问:“那我再给你上一次?”
“好啊。”
“去一边儿的,你不嫌累吗?”
“不累,这种事上怎么能累呢。”
金光瑶甩给他一沓文件,“不累就干活去。”
薛洋接过,笑嘻嘻地往一边闪去 。
自那之后他也与薛洋过了两年的安稳时光,如果没有那场变故,那他们这场恋爱也可以算得上是不错。
那是个暴雨天,电闪雷鸣,阴森森得恐怖。他新泡的咖啡上空蒸腾出白汽,没来得及细品先接了个电话。那边传来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声,他道:“金总,好久不见。”
金光瑶拿汤匙搅着咖啡,含笑着回道:“常总,别来无恙啊。”
“我听金总这语气可是半点也不惊讶 。也是,金总向来聪慧,想必在当初断我财路时就想到了此时此日。”
“恭维什么的就不必了,您有话直说就好。”
“我可不像金总那么绝情,不过人都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。金总,看你怎么选了。”
而后那边传了两张照片过来,一张是薛洋被捆在椅子上,眉眼低垂;别一张是秦愫行在街上,语笑嫣然地不知在与旁人说着什么趣事。
“金总,你怎么选?”
“我的选择,常总该是清楚的。”
“也是可惜这位先生没醒,不然真该叫他听听金总你这番话,好歹五年的情义呢。”
“我想常总应该清楚,我这个人吧,向来薄情寡义,所作所为不过图一个利字。五年的情义又怎样,难不成你真以为我有多喜欢他。”
金光瑶短促地笑了一声,挂了电话后端起咖啡抿了一口,眉头微皱。
“凉的有点过了啊。”
他起身出去吩咐手下人盯紧秦愫那边。
“薛先生呢?”
薛洋到底年轻,平日里玩得开也会说话,同那些人处得不错。因此有人问这个问题也不奇怪。
“同秦氏的这次合作半点差错都容不得,阿愫那边不能出一点问题,务必……”他本来在交待秦愫的事,听了问题后止了话音,皱了皱眉道,“薛洋?他死不了就行。”
等手下人走了之后他在原地停了一会,并没有急着离开。
其实若论能力薛洋并不比他差,薛洋比他狠厉太多,他不吝啬己身伤痕,是真能跟人玩命的。
只是可惜薛洋到底是年龄尚小,太过于感情用事。
那次的事情没能掀起多大的风浪。薛洋确实如金光瑶所言,没死。
他在那边受了点刑,左手手骨全碎。但他毕竟是个不折不和的疯子,常家那些人敌不过他,反倒是尽数折了进去。
他寻了块布将左手简单包了下,居高临下地看着常慈安。而后走到他身旁蹲下,亲昵地揽住他:“常总,你抖什么?我又不会杀你。”
常慈安止不住地战栗,薛洋右手握着刀柄,刀刃架在他的脖子上。他左手包的不怎么仔细,血珠还在滴答滴笞地往下坠。
“常总,你不用这么惊恐的,我不杀你。你瞧,你废了我一只手,我断了你两条腿,我们这不就两清了吗?”
薛洋说完后松手,任由短刀“咣啷”一声跌到地上,以示诚意。
“你看,我不杀你的,真的。”
常慈安半点没敢放松,薛洋指甲刮着他的脖颈,手上力气一点没松。
“不是,不是我要……”
“对,当然不是你。我要怪也只能怪薄情寡义的那位,你说是不是?”
常慈安点头,薛洋嗤笑一声后松了手,起身往外走。
“就这点胆子还学人绑架,可笑至极。”
外面暴雨依旧在下,薛洋舔了舔脸上滑落的水珠,想:原来雨水也是咸的。
他没急着往医院走,先去了西郊的一处地方,他在那种满了玫瑰。
一朝暴雨如注,玫瑰花田被淋了个粉碎,化了个零落成灰碾作尘。半数摧折,只余几朵七零八散地挺立着,他没多怜惜,将花瓣尽数拽下来后扬向空中。
落雨打着残花,地腥红一片,像极了常家地板上的斑驳。他取下粘在身上的花瓣,嚼碎后吐出,而后就开始笑。
声音散在原野里,像是个索命的恶鬼。
薛洋是诊所里的常客,门口坐着揽客的是个之前没见过的青年,抬头扫他一眼后又低下。对他这满身血污没什么反应,显然早已见怪不怪。他道:“白医生在里面。”
薛洋撩起门帘往屋内走,白笙本来在整着器材,听了声响后抬头先将薛洋上个打量了一番,而后感叹道:“我刚拖干净的地板啊!”
薛洋非常自然地坐下,手往桌上一搭,面无惭色且毫无诚意地开口:“哦,可惜了啊。”
白笙瞧了瞧薛洋手上的伤,问:“怎么这次弄的这么狼狈?”
薛洋不欲多谈,只说是意外。
“行吧,我先给你看看。话说我有好些日子没见你了,念安最近怎么样了?”
“我是真的一点不想见你。她挺好的,你别打她的主意。”
“我就问一下,不干什么。”
“白笙,她和我们不是一类人。”
“我知道,她是块真正无瑕的白璧,同我们这些瓦砾自然不同。”
薛洋勾了勾唇角,没否认这个白璧和瓦的比喻。白笙给他净了伤口止了血,然后颇为惋惜地说:“你这个小指……怕是接不上去了。”
薛洋神色淡然,面上瞧不出喜怒,语气地没什么波澜:“那就截了吧。”
"那你恐怕得另清高明了,我做不来。”
薛洋嗤笑:“你现在怎么这么怕事了?”
“不是怕,我那批仪器刚送过去检修,巧妇无米难成炊,你快别为难我了。”
“行吧,那我去市医院看看。”
“我先给你打个止痛针?”
“不用,疼点清醒。你借我身干净衣服穿就就行。”
“那边柜子里,自己拿吧。”
薛洋换了衣服,走到门口时白笙又叫住他,他问:“又怎么了?”
“外面雨还下着, 撑把伞吧。”
薛洋道了谢,从一旁的挂钩上取下来一把雨伞,推门离去。
他其实不太喜欢去医院,药和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散在空中,每个人都行色匆匆。他一个人挂了号缴了费,做了手术后金光瑶才姗姗来迟。
薛洋没理会他,金光瑶半点不尴尬,他给薛洋削了个苹果,切好后问:“吃吗?”
“不了。”
“我都切好了,来,啊。”
薛洋咬过,刚打算说什么又被金光瑶塞了一块。他问:“金光瑶,你这算什么?”
“愧疚补偿,随你怎么想。”
“为什么是她?”
金光瑶叹气,面上十分诚垦,“我是选你来着,路上出了点意外。”
薛洋这才肯抬眼看他,金光瑶直觉这个眼神不对。
果然,只见薛洋点开一个录音,里面清楚地传来了他的声音,“薛洋?他死不了就行。”
薛洋玩味地看着他,“金总,这就是你说的选我?”
金光瑶想:这下完了。
“金总,怎么不继续了?”
金光瑶失笑,“你都把这个拿出来了,我再说下去又有什么意义。”
“金总,现在能回答我了吗?为什么是她?”
“你这是要同她比?”
“不行吗?”
“也不是。只是觉得……拟比不论,没什么意义。”
薛洋又开始笑了,面上绽得灿烂,眼神却是冷的,“我以为我们至少五年的情意。”
“我想你应该清楚,我向来薄情寡义。”
“我以为我们既然都……我总归是不同的。”
金光瑶轻笑一声,“如果你指的是那件事,我只当是对枪支的一种特殊护理,你别太自作外情。至于我说的喜欢,我想现在你也该清楚了。”
“是,我清楚。”
“薛先生日后有什么打算吗?还跟着我怎么样?"
“自然是跟你。金总,工伤费得有吧?”
金光瑶面上一僵,“自然,我不会亏待薛先生。此次的酬劳也足够丰厚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
“我听说你没杀常慈安,这可不像你的风格。怎么这次这般仁慈?”
“我为什么要杀他?一死了之未免太便宜他了。常慈安既然那重视名利,我自得叫他身败名裂才算解气。金总,你说是不是?”
金光瑶想:总觉得他这句话别有所指。
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猜测,薛洋开口道:“金总别想太多,我不是说你。”
金光瑶想:他这句解释不如不说。
再见到薛洋是在他出院的时候,金光瑶推门进去,薛洋抬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。
金光瑶至今忘不了薛洋的那个眼神,那个冰冷到连恨意都不带一点的,如古井般毫无波澜的眼神,他那时尚且不知道,这将是他日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来源。
但他在那一天觉出了自己的心意,原来不止利用,原来真有那般深厚。
可惜已经太晚了,薛洋被他推出去了太远,少年在自己所居的一隅四周用铁丝网围了层藩篱。尖刺上开满了腥红的玫瑰,无枝无茎地挂在铁丝网上,如血一般的颜色,散着浓郁到令人反胃的香气。如血一般的花朵随风飘摇,像是在嗤笑他:
苦果自尝。
“感觉怎么样?”
“能怎么样,死不了。”
薛洋说话时直勾勾地盯着手上的绷带看,没舍得分给金光瑶半个眼神。金光瑶并没有多伤感,他宁愿薛洋不看他,免他对上薛洋的那种眼神。
“我刚问过医生了,你今晚就能出院,你是想继续在这儿呆着还是跟我回去?”
薛洋好似没听到这个问题一样,沉默半晌后开口,说的也是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。
他说:“我本以为短暂相爱也算美好,现在看来明显是我想多了,金先生薄情寡义,连自己都不爱,又怎么会爱别人。”
金光瑶朝他展了个苦涩的笑,“我很抱歉。”
“你为什么要抱歉?分明是我不知天高地厚非得自作多情,金总,你又做错了什么?”
这些都是他曾经说给薛洋的话,现在薛洋一字不差地还了回来,金光瑶辩解不得,只余苦笑。他问:“所以薛先生跟我回去吗?”
“回,为什么不回,我此次的报酬还没领到呢。”
车在高速公路上行了半个小时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。薛洋问:“金总这是要去哪儿?这可不是你家的方向。”
“谁说要去我家了,去我父亲那。”
“那啊……”薛洋拖着长音,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,“金总,这么积极啊。”
“我不积极又能怎样,左右是薛先生你想要的。我想我若主动些,或多或少能得点好处,兴许薛先生能下手轻些。”
“下手轻些,”薛洋嗤笑,“金光瑶,我最见不得你这幅模样。”
那一副漫不经心却又胸有成竹,仿佛天下尽在股掌之中的表情。薛洋冷笑几声,咬了咬后槽牙,将匕首抵在金光瑶的脖颈上,稍稍使了些力气。问:“我今日这般反应,是不是也在金总意料之中?”
“我自是了解你。”金光瑶觉出了脖颈的凉意与疼痛,却是眼皮都未眨一下,继续专心开着他的车。
“我得提醒薛先生一句,前方路陡的厉害,薛先生还是小心些为好。”
薛洋偏头骂了一句,收了匕首。他倚着汽车的后座,突然笑了起来,显得有些神经兮兮的。
金光瑶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,没去管他。只问:“我颈上破了没有?”
“渗了点血。”
“那看来明天得穿高领了。”
“嗯。”
薛洋盯着匕首刀刃上那抹暗红看了许久,伸手沾了点血,凑到鼻尖嗅了一会儿后尽数舔了个干净,末了又嫌不尽兴,直接将匕首凑到唇间细细舔舐。
金光瑶转头正撞见这一幕,微微皱了皱眉,没去管他,只说:“你小心些。”
薛洋闻言后抬头,眼里弥散着嗜血的欲望和杀意。
金光瑶措不及防,被他瞪得发怵,手下方向盘打了个转,车身猛的一颤。
“金总,开车得专心啊。”
金光瑶回过神,敛了神色,再不理会他。
大约又是半小时的车程,二人终于到了此行的目的地。
而后他与薛洋在那里进行了一次不怎么美好的夜谈,算是将此事一笔勾销。
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,自那后他就一直与薛洋维持着这种不尴不尬的关系,互取所需。金光瑶抚摸着左手小指上那道浅白的伤痕,想到:你不过是想羞辱我。
薛洋回来时已经很晚了,他没急着去讨要白日里约定好的报酬,而是先问:“你当初为什么要留我?以你的行事风格,你该直接杀了我的。”
"你今日里受什么刺激了,怎么突然问这个?”
“没受什么刺激,不过是回来时见西郊玫瑰开的正艳,你权当有感而发好了。”
回来时见西郊那片本来应该是荒田的土地上开满了玫瑰,大片大片的红艳,像极了野蛮生长的爱意。
“行吧。”金光瑶应一声,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,开始了他的回答,“你够聪明,也够狠。我杀不了你。薛先生,我之前说过:你是极好的一把枪。既然我除不了你,那我就必须确保这把枪的枪柄是握在我手里的。不然枪口所对准的绝对是我,想杀我的人太多了。”
“金总倒是对你这招人厌的形象颇有了解。”
“自然。所以你应当清楚,我选择留你,包括日后对你的诸多容忍,不过是利弊权衡后的最优解。”
“真是半点不意外的回答。”
“不然呢,你在期待什么?”
薛洋反问:“金总,我能期待什么?”
“谁知道呢?兴许是期待我能说上一句,我舍不得你。”
“你舍不得我?金总,”薛洋上前揽住他,眼里的嘲笑溢出来般,“我做梦吗?”
金光瑶也跟着他笑:“说不准?”
“那还是算了吧。梦这个东西虚无缥缈的,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碎了。就好比金先生您。”
“我?我怎么了?”
“金先生是我梦中人。”
荒诞虚幻,可不大梦一场。
金光瑶没跟上他的思路,只以为真实的梦境,又想起不知在哪儿听得的一种说法,顺势浇了薛洋一盆冷水。
“梦中人都是看不到脸的,你既然能认得我,那就说明不能当真。”
“当真?”薛洋嗤笑,“金光瑶,我将什么当真,你那所谓的真心吗?”
金光瑶叹气,语气诚垦道:“薛先生,你分明是信我的。”
薛洋丝毫不为所动,“金总想多了,我从未信过你的真心。”
未了又强调一遍,“从来没有。”
“薛先生说什么便是什么,你这般否认,那便是没有好了。”
“本来就是,怎么你这话说的,倒像是我强迫你一般。”
金光瑶但笑不语。薛洋伸手解了他衬衣的纽扣,抚着他前胸的吻痕赞叹。金光瑶依旧笑着,丝毫不动,任由他上下其手,等薛洋要往身下探时才伸手止了他道:“薛先生,见好就收。”
“见好就收?你见我什么时候收过。再说了,金总自己允诺的事,怎么又不做数了?”
“所以你那次才吃了那么大的亏。”金光瑶握着薛洋的手语笑盈盈道,“薛先生,劳驾你先去洗个澡,然后我才好服侍你呐。”
“金总,真讲究啊。”
“自然,毕竟我嫌脏。”
等薛洋走后他才收了脸上的笑意,想:真是奇怪啊,明明是两情相悦的人,为什么偏得说这些话来将对方刺得遍体鳞伤,本该温言软语地互相哄着才对。
细数他们之间的对话,好像一直是这样: 相互嘲讽嫌恶,谁也不肯退让,谁也不敢坦城。
还真是,默契到可悲的相似。
“金总,想什么呢?回神了。”
金光瑶睫毛动了动,抬眼看他,呢喃道:“薛先生……”
“早些睡吧,金总,我不为难你。”
“薛先生不气了?”
薛洋觉得好笑,“我气什么?我哪来的资格生气。”
“不气我叫你给秦愫做事了?”
“秦愫?怎么现在不叫阿愫了?”
“你不是不喜欢我那么叫她吗。”
“只是因为我不喜欢?”
“对。怎么,单这一个理由还不够吗?”
“我看怕是合作谈拢了才对。”
金光瑶只是笑着,不做反驳,“不说这个,那个前台小姑娘……”
薛洋挣扎几番,开了口,“念安是我妹妹。”
“你妹妹?”
“嗯,之前在贫民窟是捡到的,那时候她才四五岁,家长不要了扔在那儿。”
金光瑶面露疑色,“你会那么好心?”
“那时候小,被小丫头一句哥哥加一块糖给收买了。”
薛洋想:现在恐怕也没长大多少,还是能被金光瑶的甜言蜜语所收买。
想着想着往金光瑶那边看了一眼,见他只是坐着不说话,神色看起来颇为落寞。
薛洋不免有些慌,“怎么了?”
“啊……没什么,我只是在想,我有没有机会见见你妹妹。”
“你想见他,可以啊。她一直很喜欢你。”
“薛先生这是不怪我了?”
“金光瑶,没有下次。”
金光瑶凑到薛洋身旁,蹭了蹭他的脸后到他唇上烙了一吻,“不会的。”
念安的甜品店在市里最繁华的一条街上,熙熙攘攘、人来人往、车水马龙,薛洋说这是她自己选的地方。
金光瑶问:“为什么?人多,生意好?”
“她说这儿热闹,她喜欢看那些人来人往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门上挂的铃铛响了清脆的一声,念安笑着同他们打招呼,“好久不见。”
“哪有好久,前两天不才见了。”
念安只是笑着看向他身后,“之前一直是听你说,到今天才见了真人,不算好久?”
金光瑶上前与她握手,“确实好久。”
“后院海棠开了,要去看看吗?”
“哎呀哥你自己去嘛,我还想跟瑶哥再聊一会儿。”
“啧,拿你没办法。行吧,待会儿记得过来。”
“一定一定。”
念安等薛洋彻底从他的视线里消失后再转身同金光瑶讲话,“哄好了?”
“嗯,还得多谢你了。”
“唉,没办法啊,谁让我哥喜欢你呢。话说你们之前到底怎么了,我哥生那么大的气。”
“你哥他不让我说。”
临行前薛洋特地警告过他,不准给念安透露任何他们之间的事。
“行吧行吧,不说就不说。你看看这束玫瑰怎么样,这可是我挑了好久的。”
金光瑶接过她递来的玫瑰,道谢后跟着她往后院走。薛洋站在海棠树下,没有仰头赏花,只是平视着树干。
“薛洋。”
“怎么才来?”薛洋转身,这才看见金光瑶手里的玫瑰,有些无奈道,“你就不能换种花。”
“我觉得这是最像你的,没必要换别的。”
薛洋是个和玫瑰一样的浪漫主义者。
“从哪弄的?”
“之前就联系了花店,刚送过来。”
“真不是你与小丫头商量好的?”
金光瑶十分诚恳道:“我要是早能认识念安,还至于同你僵到现在。”
“也是。”
自这天后他与薛洋的关系是修复了个差不多,虽然薛洋依旧会偶尔拿秦愫的事来刺一刺。但介于他俩之前关系好的时候就经常互相讽刺,金光瑶也没怎么在意。
他知道薛洋心里还是有些过不去,但没关系,往后日子还长,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弥补薛洋。
可天教心愿与身违,他与薛洋,可能是真没那个缘分。
金光瑶想:我到底是得罪哪路神仙了。
他与薛洋才缓和了不到一年,转眼又生了变故。
常慈安倒是叫薛洋给弄进去了,也正像他之前说过的那样,身败名裂。
可惜现在不搞连坐那一套,常慈安又把他儿子保护得好,倒是叫那小子逃过一劫。
薛洋听了消息后十分可惜,给金光瑶提了个不靠谱的建议,“你说要是我去他跟前晃一晃,引诱他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来,是不是就能把他弄进去了?”
金光瑶婉拒了他这个提议,“还是别了,上次还是我走关系保的你。”
薛洋兴致缺缺地应下,没再说这些。
可惜他们想清净,某个人却不是这样想的。金光瑶承认自己确实是有些自作聪明,薛洋那个方法他想过,但又怕他出手没个分寸,所以想着自己来试试。
没想到常萍比他想的要狠上不少,可惜了啊可惜,这下倒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。
金光瑶止不住的叹息,常萍手下踹了踹他,示意他安分些。
“我说常总,您是与薛洋结的仇怨,过来报复我又算什么。”
“你不是与他关系好吗,报复你他更伤心。”
“那您还真是考虑的深远。”
常萍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,“自然。金总不如瞧瞧看,我这是带了谁过来。”
他朝那边招了招手,手下人很快拖了一个女人上来。
说是女人其实不太恰当,金光瑶往那边伸了伸脖子,看清了那个来人,是念安!
“呜呜……”
念安嘴被封住了说不了话,金光瑶却是一下慌了神,“你们要做什么?”
他从未想好要将念安牵扯其中。
“哎呀呀,看金总这么紧张,想来传言是真的了。一直都有人说薛洋有个亲人可以拿来做软肋,可惜他保护得太好了,这么些年从来没人瞧见过,要不是这丫头和金总出入频繁,我也不会往这方面想。”
金光瑶想:所以说竟然是我害了她吗?
“常萍,你到底要做什么?”
“我不做什么,金总上次的选择怕是做的不怎么叫您家那位满意,我现在给您个机会叫您重选一下。”
“怎么,你也抓了薛洋?”
“我哪有那个能耐,薛先生是什么人物。”
“那你胆子倒还不小,也敢动薛先生的人。”
“嗯?金总是指您还是这位姑娘?”
金光瑶不说话了,常萍也没指着在这方面纠结出个答案来,毕竟薛洋又不在现场。
常萍吩咐手下人抬了个箱子过来,金光瑶远远瞥了一眼,觉得有些眼熟。
等抬到眼前后发现确实是见过的东西,之前解谜游戏里玩过的。
很久之前的事了,他已经不太能记得那个游戏叫什么了,只记得是叫这个小球安稳进洞不从旁掉下来。
“金总会玩吧,用不用我给您讲下规则。”
金光瑶堪堪止住怒气,“不用,我会玩。”
“那您请。”
为了方便操作,常萍甚至将绑他的绳索换成了手铐。大概是为了显示重视程度,常萍亲自过来拿枪抵住了他的头。
金光瑶看着面前七通八拐,叫人眼花缭乱的通道,小心翼翼的操纵着那个钢珠,竭力避免常萍的精神干扰。
等到他终于快要成功的时候,常萍看似漫不经心地来了句,“对了,刚才有件事忘了跟金总您说了,这终点处可是连着炸弹的,您可一定得想好了再选。”
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“没什么意思,只是想提醒您一下,别又给选错了。”
金光瑶堪堪控制住钢珠,强压着手上的颤抖,常萍还在持续加压。
“您可得好好想想,毕竟之前就错过一次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薛洋!”
金光瑶分神抬眼,见常萍那一脸“恭喜你猜对了的神情”,没忍住手上一哆嗦。
“当啷”
“哎呀呀,真是可惜了。”与之相伴的还有“砰”的一声枪响。
金光瑶怔怔地愣在原地,没敢回头。可漫溢在鼻间的硝烟味无时无刻地在提醒他,是他害死了念安。
“不!”
“行了,我们走吧。待会儿薛先生该找过来了。”
常萍走之前还好心地解开了金光瑶的手铐,好让他能更好地面对这个事实。
“金总,保重啊。”
等那些人走后空气死寂了一瞬,金光瑶还是没敢动弹,直到他听到了背后细微的声响,这才敢回头查看。
入目的是一大片鲜红,浓重的血腥味散在空中,直教人作呕。
金光瑶顾不上这些,颤抖着走向念安,抱住了她。
“瑶哥,我不怨你……就是可惜咳……可惜我撑不到我哥来了……”
念安并没有怪他的意思,金光瑶不可能就此原谅自己,而是更觉得愧疚。
他和薛洋一样,都是想保护好念安的。
薛洋到时尸体已经凉透了,无力回天。
“金光瑶,你……你……”
金光瑶颤颤巍巍地起身,也不知是怎么走到薛洋身前的,他嘴唇蠕动了好几下,才勉强发出一点声音来,“你没事……没事就好……念安……”
薛洋听他说了前三个字就已经不耐烦了,根本没在意他后面说的是什么,“我没事?我当然没事,怎么,你害了我妹妹还不够,想连我一块儿杀了?”
“我没有……”
“我只能说金总不愧是您呐,关键时刻人设一点没崩,为了那点利益什么都能舍弃。”
金光瑶猛然睁大眼睛,面上震惊不假,没能理解薛洋的这番话。
什么叫为了利益?
“你是不是还觉得我特别傻特别好笑,这个不怨您,我也是这么想的。可不是傻吗,被骗了一次还不够……”
金光瑶打断他,“薛洋,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。”
薛洋面上不屑嘲讽兼具,“不懂?金总您快别开玩笑了,不就是舍不得新投资的那栋大楼吗?没事我理解您,反正这事您也不是第一次干了,对我你还装什么啊?”
“什么大楼。”
“就你前不久刚投资的哪一栋啊,金总可真是贵人多忘事。”他转顺收了笑盈盈的神态,凶相初显,“金光瑶,你是不是还觉得挺值的,可惜没想到吧,人家还是把你的楼给炸了。金总,敢问你现在心情怎么样?”
金光瑶终于理清了薛洋话里的故事,辩解道:“我以为那边是你!”
“我?金总您快别开玩笑了,有上次秦愫那事摆着,你觉得我会信你选我?”
金光瑶一改面上的茫然,心绪也从悲痛自责中抽离了出来,不过转眼间,他又成了薛洋所熟悉的那个金总。
“是啊薛先生,这不是上次没选你吗,这次既然又有了机会,那我不得弥补你一下。”
薛洋咬牙切齿堪堪止住杀心,“你明明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。”
金光瑶面上笑容的弧度是薛洋所熟悉的满不在意,“是啊,我知道。但那又怎样,毕竟我舍不得你。”
薛洋像是终于被气急了,一巴掌扇到了金光瑶的脸上,“谁TM稀罕你的舍不得!”
金光瑶顺着这个力气偏头,擦了擦嘴角渗出来的血迹,道:“薛先生现在还是别跟我闹脾气比较好,我觉得你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收敛了她的尸体,然后同我一起为她报仇,最后再了解你我之间的恩怨。”
薛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,转身去给念安收敛尸首,再没理会金光瑶。
而金光瑶觉得薛洋应该是不想再见到他,没等那人开口先一步离去,去处理常萍的事。
等处理完之后念安也落了葬,薛洋坚决不肯告诉他是葬在了何处。金光瑶深知他的脾气,没再追问,心想着到时候再派人去打探一下好了。
“薛先生,我们或许需要聊聊。”
“金总,我还能跟您聊什么?”
“薛洋,我没有想过要让她……”
“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,现在结局就这么摆在这,她确确实实是因为你才死的,我不想跟你聊。”
“薛洋,你要我如何赔罪才能作罢。”
“金总,不如你自己说说。”
“上次那样你要了我半条命,这次不如也随你折腾,只要能给我留口气,怎样?”
“不怎样。金光瑶,我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瓜葛了。”
金光瑶愣了一下,还是答道:“好,薛先生说怎样就怎样。
“过几日在陪我去甜品店看看,然后我们就此别过吧。”
“全凭薛先生心意。”
经年此去,看尽染枫林再着几度霜,海棠秋又开,点点红艳、片片翡翠,珠帘挂玉枝,满树皆绽,尽压西风。
薛洋孤身一人站在甜品店后院里的海棠树下,仰面而视,伸手接住了随风飘转下来的一片花瓣,绕在指尖轻轻地抚摸,然后松手,任由它消失在一地的落花中。
金光瑶从屋里出来,到他身旁站定后问:“花开的美吗?”
“不如昨日。”
“天冷,披件衣服吧。”
薛洋躲开他的动作,道:“你别碰我。”
金光瑶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,外衫随风飘摇几下后自然垂落,“好,我不碰你。天冷,你先穿上。”
“不必了,我不冷。”
金光瑶看着他被冻得泛红的手指,摇摇头没说话,他将外衫折了几折后收好,没强求。
薛洋折了几枝海棠,用丝带扎好后同他说:“走吧。”
“你不是不爱折花吗?”
“以后再不来了,留个纪念。”
“啊?”
“我把这儿卖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小丫头办的地方……睹物思人。”
薛洋出了店门后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地方,小丫头似乎还坐在前台玩着风铃,猜他今日几时能到。
“叮铃、叮铃”
他勾了勾唇角,转身离去,“我就不和金总一块儿走了,我去看看她。”
金光瑶看着他不说话,二人就此别过。
念安葬在了郊区的墓园里,墓碑周围长了一圈儿不知名的野花,深秋季里也没有凋零,黄紫相间的散着,随风摇曳、可怜可爱。
薛洋用软布细细擦了碑上的尘土,将海棠花放好,望着碑上照片里少女灿烂的笑容出神。
水陆草木之花,可爱者甚蕃。小丫头全都喜欢,尤以海棠为甚。
“我……我也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。”他苦笑,眼里泪光闪烁,“甜品店我卖了,看着难受……没有过问你的意见,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怪我……你在那边,应该还好吧?本来以为只是我与金光瑶之间的恩怨,怎么也没想着会把你牵扯进来。”
“我以为这如何报应,也落不到你头上……我不能算是个称职的哥哥,这么多年来也未与你一同出去游玩过,所做之事也从未叫你知晓。”
他顿了顿,手抚上少女的脸庞,冰冷的触感又叫他将手缩了回去。
“我总觉得你不该知道这些,安安心心开你的甜品店,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就好。现在想想还真是后悔,要叫你早些知道了,你那天会不会多防备一些?如果那天你能与我报备一声,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……”
“你说你那么信他做什么?我同你说过几次了,你怎么偏偏不听。连我都不信他的真心,你说你呀……唉,叫我说你什么好……”
不过说什么都没用了,少女只是静静地笑着,任他褒好,贬也罢,反正她也听不到了。
薛洋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着,从少时的初遇说到近来的相处,从曾经的承诺说到未来的期盼,从初春数到隆冬……
他一直坐到了夕阳半斜,这才起身。看天边云彩美艳,忽然就想到了那日与金光瑶共赏的云霞。
金光瑶啊……
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个人,说爱想也不可能,说恨好像也不至于。
他太累了,连恨都觉得疲惫。
他扫了墓后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,又转回了金光瑶门前。
贫民窟里的地方早不知道让谁占去了,念安的甜品店已经出手,他这些年也没有置办房产。
兜兜转转,到最后竟然也只有这一处地方可去。
金光瑶没想到薛洋会回来,他面露惊喜,却也不敢多问,只是将薛洋请了进去。
薛洋进去后开口解释道:“我没地方去了。”
“那你未来……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他这人其实没什么追求,之前选择跟着金光瑶也不过是想带念安离开那个地方,现在小丫头走了,他再跟着金光瑶也没了意义。
可不跟着金光瑶,他又能去哪?
他这些年拒绝了太多的邀约,也得罪了太多的人。虽说像金光瑶这样利益当先的人不在少数,但谁又能那么大度地不咎既往呢?
“我无处可去……”
他在人世间的纠葛只剩了金光瑶。
“薛先生,不如还跟着我如何?”
薛洋看着他笑道:“好啊。”
浮萍而已,到哪里不算漂泊,至少这片水域,他还算熟悉。
薛洋到他住的那屋开了窗,但是没点灯,只燃了一跟蜡烛。他伴着月色铺纸,窗外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景色,飘转的银杏和坛里绽放的黄菊还有空中弥散的细小埃尘……他收了眼,叹道:万里秋意一窗间。
烛火被风吹的闪烁了几下,烛泪淌下,触到台底既凝固。只恐夜深花睡去,故高烛照红妆。花未睡,人已眠,年年岁岁花相似,岁岁年年人不同。
到底是走了,再也没有一个人会那般同他打闹了。
信纸上是海棠的花纹,小丫头买来欣赏用的,从来没写过字。薛洋曾经嫌弃过他总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,现在倒是情愿这些东西从未用过。
他调了小丫头最喜欢的墨汁颜色,玻璃笔尖顿了几顿在纸上晕出一个墨点来。
百般情绪不知该从何说起,到最后也只归于一句:怎叫白璧替瓦碎?
他本来确实是不想再与金光瑶有任何瓜葛,可后来转念一想,就这么留在他身边折磨他也不错。
尽管会自损八百。
金光瑶再没派他出过什么危险的任务,他只是在金光瑶的公司里挂个职,懒懒散散地踩点下班。
无意间也坐实了那个谣言。
“金光瑶,我可以不在意小指上的伤痕,但我不能对她的墓碑视而不见。”
他不在意金光瑶有意无意的殷勤,任由他如何都是那般古井无波。
他只道:“你凭何要我既往不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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